柳永的一首词《迷仙引》中描写了一位勇于追求爱情的歌妓形象。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这首词是一个歌妓对自己所信任的男子的倾诉,表达了这位歌妓向往自由、做一个正常人的心声。
她在宴席上应酬那些王孙公子,常常担心自己的美好年华像木槿花一样悄悄消失,她向自己信得过的男子诉说自己的心愿,希望能“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去过正常人幸福的家庭生活。
这位女子希望摆脱被玩弄的处境,追求自由与幸福的勇气让人肃然起敬,柳永在描写这位歌妓的时候,对她的悲剧命运充满了同情。
据宋人笔记,柳永未第时,尝作《鹤冲天》词,云: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变,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表,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后来仁宗谂知其人无行,“临干放榜”之时说:“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由是不得失,日与猥薄子纵游娼馆酒楼间,无复检约,自称云:“奉旨填词柳三变。”
据说他身后凄凉,还是京西的妓女们凑钱安葬了他。这样一个失志潦倒的文人竟会得到整个烟花界的青睐,原因就在于词。
李师师影视形象
宋朝名妓李师师好洁、好静、爱素雅、爱天然。宋徽宗这样评价她:“令尔等百人,改艳妆,服玄素令此娃杂处其中,迥然自别。其一种幽姿逸韵,要在容色之外耳。”
当张邦昌要将其献给金营时,师师骂曰:“吾以贱妓,蒙皇帝眷,宁一死无他志。若辈高爵厚禄,朝廷何负于汝,乃事事为斩灭宗社计,今又北面事丑虏, 冀得一当为呈身之地,吾岂作若辈羔雁贽耶?”“乃脱金簪自刺其喉,不死,折而吞之,乃死。”“李师师以娼妓下流,猥蒙异数,所谓处非其据矣。然观其晚节,烈烈有侠士风,不可谓非庸中佼佼者也。”
元杂剧中的青楼女子大多美丽多情而又泼辣不驯。
《救风尘》中赵盼儿大胆泼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成功地解救了同命运的姐妹宋引章。
《百花亭》中的歌妓贺怜怜在游春中遇见书生王焕,竟然主动吟诗传情!
《玉壶春》中的歌妓李素兰忠于穷书生李斌,拒绝了山西富商甚舍的追求。
《曲江池》中的李亚仙为争取自己的爱情和幸福, 与鸨母争议起来 ,她说:“常言道:娘慈悲,女孝顺;你不仁,我生忿。”她的心已决,意已定,没有丝毫退却的怯意。
《金线池》中的杜蕊娘因为爱恋落魄秀才韩辅臣,受到势利母亲的百般责难,还要“镊了鬓边的白发, 还着你觅钱哩!”,如若不从“怕不筋都敲断你的”。
但她唱出:“今旷漾人头厮摔,含热血厮喷,定夺俺心上人。”为了真正的爱情,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仍然对韩辅臣表示即使母亲“拷的我皮肉烂、炼的我骨髓枯”,也决不变心。
然而,在封建社会进行为爱情的抗争光凭靠勇气是不够的,更需要智慧,这方面,青楼女子出色地发挥了她们的聪明才智。
《百花亭》中贺怜怜在种经略处告发高常彬强夺人家妻女,高被处斩,而得以与王焕团圆,靠的就是睿慧。
《曲江池》中李亚仙则以 “寻个自尽,勿吐个自剑”,要挟鸨母,逼使鸨母就范,不愧为一个久经风尘的泼辣女子。
《桃花扇》昆曲剧照
清代孔尚任《桃花扇》中的李香君出身风尘,不仅国色天香,而且内外兼修。李香君的容貌在《桃花扇》中如是写:“温柔纤小,宛转娇羞… …国色第一。”
在历朝历代的风流女子中虽然不属倾国倾城,但也是俏丽妩媚,娇柔多情,在李贞丽的调教下,更是才华横溢,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
在妩媚可人的外表下 , 李香君有着刚烈自尊的性格,初识侯方域时,她年幼尚在闺中,在《却奁》一出中看到阮大铖送来的珠翠绮罗酒席银两,她小小年纪竟发觉了阮大铖的卑鄙用意,怒斥侯方域道:“阮大铖趋附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官人自处于何等也?”紧接着,“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之人,名自香。”
当着杨龙友的面拔簪脱衣,把阮大铖委托送来的嫁妆扔了一地;挽救了侯方域差点儿就失去的名誉:“那些社友平日敬重俺侯生者,也只为这点义气;我若依附奸邪,那时群起来攻,自救不暇,焉能救人乎。节和名,非泛常;重和轻,须审详。”
同时,在面对这些银两珠宝时,李香君的态度是“那几件钗钏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 ”;而李贞丽却是想“虽如此说,舍了许多东西,到底可惜。”这也旁证了李香君不同于普通娼妓“鸨爱钞,姐爱俏 ”的流俗。
杜十娘影视形象
杜十娘是美的,“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粤,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其人美其歌喉更美,“声飞霄汉云皆驻,音入深泉鱼出游”
但如此女子却被迫投江自杀。
杜十娘人生的追求 就是脱离风尘抛弃浅酌低唱的被玩弄地位,与自己爱的人长相守,她是一个青楼 女子,却要追求真正的爱情,要追求爱情中的人格、平等、尊严、自我价值。
《影梅庵忆语》 为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襄记叙其与江南名妓董小宛的爱情故事,是清初的著名掌故。
冒襄作为明末四公子,在人眼中不免有 “奇秀”、“殊异” 之誉,董小宛为乱世江南名妓,美而多才艺,然“在风尘虽有艳名,非其本色”,发现冒襄可托终身,“坚以身从”。
越剧《董小宛与冒辟疆》剧照
董小宛陷入债务纠纷,钱谦益“闻之,亲自半塘,纳姬舟中。上至荐绅,下及市井,纤悉大小,三日为之区画立尽,索劵盈尺。楼船张宴,与姬饯于虎疁,旋买舟送至吴皋。”
董小宛至冒襄家中,“太恭人与荆人见而爱异之,加以殊眷”,“姬之侍左右,服劳承旨,较婢妇有加无已。”至死无怨。
另一位青楼大红人秦观同样也赢得了许多妓女的芳心。据钟将之所撰的《义倡传》 载,秦观被贬路过长沙时,有一酷爱其词作的妓女竟以终身相许,秦观也以词相赠,可天不遂人愿,由于当时时局吃紧,秦观未能带她一块离走。
后来秦观死于贬所,其灵柩途经长沙时,那妓女前一天晚上梦有所感,走了数百里,在半路上等着,绕着秦观的灵柩转了三圈,深情地祭奠后,回去便自缢相殉了。这位没有留下姓名有气节的长沙妓女,的确让人钦佩。
诚如林语堂在《中国人》所说的:“妓女在中国的爱情、文学、音乐、政治等方面的重要性是怎么强调都不会过分的。男人们认为让体面人家的女子去摆弄乐器是不合适的,于她们的品德培养有害,让她们读太多的书也不合适,于她们的道德同样有害。绘画和诗歌也很少受到鼓励。但是男人们并不因此而放弃对文学与艺术上有造诣的女性伴侣的追求。那些歌妓们都在这些方面大有发展,因为她们不需要无知来保护自己的品德。”
更何况“双方都不承担道德、 伦理、 家庭的责任,没有门第、宗法、 贞洁观念的束缚,所以妓女们与恩客的关系较之封建家庭中丈夫与妻子、 妾侍的契约,反而更纯洁更真挚,因而也就有可能更具理想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