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诗歌中,怀古咏史诗是极其重要的一类。
它多是以历史题材作为咏写对象,或歌咏人物,或感慨兴亡,在对历史的品评、凭吊中,寄托个人的怀抱,以古鉴今。
现存最早的咏史诗,可以追溯到东汉班固的《咏史》,此后这一题材便被不断拓展书写,最有名的如:
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杜牧的《题乌江亭》,“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杜甫的《咏怀古迹》其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等。
在这众多的咏怀诗篇中,“六朝古都”金陵(南京),因其频繁的王朝更迭、厚重的历史人文底蕴,成为了诗人们最爱吟咏的一座古迹。
我们今天要赏析的刘禹锡的一首咏古绝唱《西塞山怀古》,便是如此。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太康元年(280),晋大将王濬奉晋武帝司马炎之命,统领由高大战船——“楼船”组成的水军,顺江而下,讨伐东吴。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自秦以来,统治者们纷纷迷信金陵有“帝王之气”,于是六朝相继建都金陵,以西塞山(西塞山,在今湖北省黄石市东面的长江边上,是六朝有名的军事要塞)的虎踞龙盘,维护帝业的万世不堕。
吴主孙皓自以为建都金陵,便能安枕无忧,哪知当王濬率领的庞大楼船一路杀来时,所谓的金陵王气霎时消散。
一个“下”字,显出王濬楼船的势不可挡;一个“收”字,则概括出了孙皓政权大厦之倾、兵败山倒的衰颓之势。
“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千寻铁锁”是吴主孙皓命人在江中险要处轧上铁锥,又用大铁索横于江面,以拦截晋国的船只。但最终仍是失败,晋国的军队直驱而入。
石头,指的便是石头城,亦即金陵。
想东吴之地,兵非不多,将非不广,地非不险,城非不固,但最终还是因为统治者的荒淫误国,令金陵城被攻破。
昔日君主,沦为俘虏,耻辱地升起降旗。
一“沉”一“出”间,尽是历史兴亡的感慨。刘禹锡以此说明这样一个历史规律:
国家的兴亡,不在地形,而在人事。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这两句因哲理深厚,更是流传千古,广为传唱。
人世间有多少叫人感伤的往事,西塞山却依旧背靠着滚滚的长江。
自三国以来,由吴到晋再到宋、齐、梁、陈,金陵见证了多少王朝的繁华,就同样见证了它们短暂而无可避免的颓势。
当六朝繁华消散,过往的风流都不在了,唯有山形依旧,寒流依旧。
而自古以来,怀古往往是为着伤今。
公元805年,刘禹锡与柳宗元、王叔文等人企图改革弊政,挽救唐王朝的颓势,发起了“永贞革新”。
但最终,这场运动轰轰烈烈开始,却只持续了数月,便黯然收场。这一事件更是成为刘禹锡人生的转折点。
此后的他,一贬再贬,由连州而至夔州,又由夔州而至和州,此中失落感伤,又未尝不寄寓在这深沉的历史感慨间。
“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如今四海一统成为一家,昔日的壁垒也已成为一片残垣废墟,唯有江岸边的芦苇摇动在萧萧的秋风中。
如果把盛唐比作满目葱茏的热烈的夏日,那么中唐便总让人想起万木凋零的萧瑟的深秋。
尽管安史之乱已过去数十载,但唐王朝日暮黄昏的颓势却并没能挽回。
在飒飒的秋风里,刘禹锡站在西塞山下,他仿佛能看到王朝摇摇欲坠的命运……